閱讀的神經心理歷程-6 　 　─洪蘭─　　

　　在我小孩轉去美國學校以後，因為他五年沒有讀英文，轉過去的時候，他的英文其實是跟不上了，他一開始回家做功課還會哭，因為英文跟不上，可是那時候我們跟他講：你自己選擇，如果英文跟不上的話回去讀中文。他就很害怕，一定要把英文唸好，那時候我有幫他，我發現一件事情：他們的課程有點像所謂九年一貫，他是一個學期一個主題，我的小孩是八年級，國二下的時候，那年的主題是『種族歧視』，講種族歧視很困難，可是他的老師認為國中生就已經開始會捉弄別人，其實你跟別人沒有差別，我們說白種人、黑種人、黃種人，我們可以算的出來基因圖線已經解了，在基因上的差別不到0.1％，我們不能夠因為他跟你的顏色不一樣而去歧視，可是你把這個數據告訴他們是沒用的，他們老師用的方式就是，他挑了一些書，用這個書去讓學生看了以後得到同理心，所以那一年他一學期讀十四本相關的書，那十四本書這學期結束一定要讀完的。他們老師說先從黑人讀起，【To kill the marketing bird】（梅崗城） 的故事，好像我們台灣的麻雀一樣，死掉一個人沒有人在意的，美國南部黑人的生命是很賤的，假如今天黑人被人控訴說強暴白人的女人，根本不用判刑，直接使用私刑吊死。

　　這個故事是從一位八歲小女孩的眼光來看，他們家做長工有個黑人男孩被人家說強暴白人的女孩，然後他們就來捉他，要把他吊死，她的父親是律師，出來要幫他辯護，結果她家的門口就被三K黨的人燒十字架。我的小孩一邊看一邊覺得說這個黑人小孩很上進，為什麼皮膚是黑的，命就不值錢？他第二本書是【奴隸船】，內容是說黑奴從非洲運到美洲，腳鐐是扣在船底上的，因此假如船翻的話，那黑奴就會跟這個船一起沉到海底，根本連逃生的機會都沒有了。有一位十歲的黑人小孩，被他的猶長用一根笛子騙了他，把他騙上船賣給白人，有個白人的女孩很喜歡他，常常跟他玩，當船沉的時候，白人的女孩拿鑰匙開了腳鐐救了他……。我小孩看的時候一直在講，他這麼相信他的猶長，為什麼他的猶長要賣他？我說只有自己的人才知道你的缺點、你的弱點，那個猶長知道那小孩喜歡音樂，很想要一支笛子，他就找小孩的弱點，告訴小孩說：你來我這裡我就給你一支笛子。一路把他騙到白人的船上把他賣掉。從這裡面你可以教給他很多東西，他也學到一些不公正的地方，不公平的地方。關於中國人方面，他們老師選賽珍珠的【大地】，這本書回到醫學院就問我的學生有沒有人看過賽珍珠的大地？有人問我說誰是賽珍珠？賽珍珠是一位諾貝爾獎的文學家。這裡面寫的是有關猶太人安妮少女的日記。他們也看【老人與海】這本書，我們高中生都不見得看得下去。這二十四本書的內容跟英文課上的東西，跟社會科學所教的東西是結合在一起的，他們不會覺得功課很重，因為讀的東西都跟主題有關。

　　然後他做的東西像東南亞移民、美國式的移民國家，他們有很多主題都非常好，他們的數學學到算面積的問題時，老師講說要把一個12盎司可樂的瓶子剪開來，你隨便做成什麼樣子的都沒關係，但你最後用的材料一定要比原來的可樂瓶子少一點，剩餘一小塊的東西交出來，然後這個體積還是能同樣裝十二盎司的水，這是一個非常有挑戰性的題目，同樣裝十二個盎司的水，可是用的材料要比原來可樂的瓶子少，我這個小孩就是這樣買了一箱的可樂喝光了天天在那邊算，好處是他真的很會算面積，壞處就是牙齒壞了，因為可樂很傷牙齒。這是他的教學上面，比較生動的時候，他會吸引小孩願意去唸，而且唸出來的東西是較活的，不是那種死的東西。 我的孩子在國內的時候，後來我決定把他帶到台北讀書的時候，他已經發展出來身心症，就是早上七點鐘的時候，他的體溫會一直上升，到七點半的時候他就會高到三十九度半，你去量他的體溫，他是發燒的，然後我就打電話告訴老師說他今天不去上學，結果八點半他就退燒了。

　　他對學校的恐懼，可以到身心症這個地步，這時候，我知道這個孩子再不想辦法是不行的，但是你去課堂裡跟老師談的時候，因為老師會說：好，你叫我不要打你的小孩，我就不打，問題是假如說別人都被挨打，你不挨打，同學會把你孤立出來，對你也是不好，所以我小孩回來要求我，還是讓老師打，沒有關係，因為同學都把他孤立出來，交不到朋友，這樣也是不好。等到他讀國二的時候，就是剛剛校長所講，他的同班同學跳樓，跳樓的時候我聽到他在講，今天下午我們沒有上課，因為某某人跳樓了，我心中第一個反應就是趕快停下來告訴那個老師，把坐位重新排過，你不重新排過的話，你那個洞一直留在那裡，同學去上課就會一直看到那個位置的同學不在了，我的孩子就告訴我說：媽，你不必擔心，我們都很羨慕他，因為他明天不用段考。由此你可以感覺到說這升學的壓力對國二學生來講是很大的。然後他又告訴我說，其實他也有上去，只是他腿軟，所以沒有跳。從那以後，我就決定把他轉學，那時正好榮總要買三批核子共振儀，因為這個儀器是五百萬美金，很貴，當時評估的時候是說要找個院士來做這個主持人，認為這麼多的錢投下去，應會得到很好的效應。後來，我就強迫我先生說上來台北，因為我覺得這個孩子再不改變的話，我們就會後悔，對我來講，我孩子現在沒有問題了。有一點非常讓我安心的是，因為我家沒有電視，所以他一直都是自己看書，我看書他也看書，而且我跟我先生都有睡覺前看書的習慣，我們以前常常唸書給他聽，我不管他現在懂不懂，因為基本上，一個你覺得很有趣的東西，你唸給他聽，因為你很有興趣，你很興奮的在念的那個聲調氣氛，也會感染他的。

　　我們說一位老師，不管他講的多好，如果學生不喜歡，你怎麼講他都不會聽，而且如果老師來上課，是無精打采，比方說，像我們做實驗，我就是昨晚沒睡，今天去上課，也不敢說：哇！我累死了，我昨晚沒睡。因為老師一有這種態度的時候，後面學生就會全部倒下來了，所以老師一定要很有精神的樣子，才可以。這邊我有一張投影片要給你們看，這張是說明壓力會對精神、對神經造成影響，會造成精神病的。這是一隻猴子，猴子是一個階層性的社會，猴王最大，然後一層層這樣管下來，小猴子是最可憐的，就是說牠有東西吃，要往上供，上面沒有吃飽，就輪不到牠吃，那猴王的話，就是隨牠高興，可以隨時去扁牠，小猴子是沒有辦法反抗的。這個實驗是把小猴子和猴王關在一起，那個籠子很小，使小猴子沒有地方可以逃，動輒得咎，天天都被猴王欺負，過了半年以後，牠的神經就開始萎縮，你可以看到正常的話是這樣子，牠的神經卻已經變成這樣了，開始萎縮，如果你讓牠關上一年半的時候，你就得到一隻精神分裂症的猴子。這時你應該會考慮到我們上課的情形，通常我們都非常在意教材教法，我們比較少在意教室裡的情意的部分，就是課堂的氣氛，因為課堂氣氛如果不好的時候，學生其實是很恐懼的，他是聽不進去的，我舉一個例子，我民國48年進北一女，那個時候台灣只有三所公立大學，台大、師大，還有政大，那時中興大學叫做中興法商學院，我們的老師就是從大陸上跟著政府撤退來的，他在大陸是教授，然而台灣因為沒有這麼多教授的職位，他就只好來北一女中教我們，做我們的導師。他嘴巴裡常講一句話，就是割雞焉用牛刀，也就是說，他教我們的話是大材小用，教這種中學生不需要用他這個牛刀，因此他上課常罵我們寫的週記文句不通、什麼不通的，我以前週記都會先給我爸爸改過才敢交上去，因為被人家罵，女生都很愛面子，大家頭都低著，都怕的不得了，老師罵的很難聽的時候，你也不敢笑，因為你不知道下一個是不是輪到你，等他罵完以後，雖然說你心中放下了一個石頭，認為老師不會再罵了，今天這個難關過了，但是你其實已經沒有上課的心情，所以呢，他當了我們六年的導師，我聯考時的國文成績是不及我的三民主義，本來應該國文成績比三民主義還要好很多才是，可是我是不及三民主義的分數，所以基本上，他講的我都有聽沒有進，因為我對這個老師真的是很不喜歡，然後，因為你不喜歡，所以你下次就會錯更多，他講的你沒有聽到，下次就會錯更多了，會造成惡性循環。

　　我覺得中學六年大概最痛苦的就是上國文課了，反而不是上別的課，後來會考進台大實在是很多你想不到的科目把我的成績拉上來的。所以老師其實是非常非常重要，一個老師是要讓學生喜歡他，我們說我孩子非常崇拜楊老師，到現在為止，只要楊老師打電話來，不管我在做什麼，都先把我叫出來，馬上請去接這個電話，他進到美國學校以後，有一位老師他非常喜歡，喜歡到他會把我最寶貝的東西拿去送給這個老師，像總統就職的時候，我有一張貴賓券，我可以去觀禮，我孩子就叫我不要去，他把這張票拿去送給這位老師。我一直以為這個老師一定是年輕、漂亮或者有其他特質可以讓男學生非常崇拜他，結果開家長會的時候我去看，原來這個老師是位在美國已經退休的老先生，這個老先生很有耐性，他對孩子非常的尊敬，對於我的小孩，他知道這個小孩子已經有一些問題，他會留下來幫助他，協助他在課業上趕上來，在別的方面，他帶他去打球。我孩子跟我一樣，沒什麼運動神經，我先生在運動方面非常的好，結果我小孩遺傳到我這一方面，他的運動很不行，平常的時候，運動好的人在學校是很吃香的，大家會找他，可是運動不好的人必須在別的方面要出頭，你才能在班上維持某個地位，這也是後來為什麼，我孩子自己去讀書找出他另外一項長處的原因，這位老師就願意陪著我的小孩打球，他說他很老，他的動作很慢，跟我的小孩配在一起正好，可是你看學生就會很感激他。他是在八年級的時候教我的小孩，之後就換老師了，一直到他現在12年級高三，這位老師已四年沒有教他了，可是那張貴賓券他就會拿去送給這位老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