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發行日期:1980、12 #期號:0132 #專欄: #標題:江南製造局與近代中國科學 #作者:陳勝崑
.圖一:上海江南製造局。 .圖二:江南製造局出版的「西藥大成藥品中西名目表」。 .圖:陳勝崑為科技史研究者,曾任清華大學、淡江大學「中國科技史」講座。 |
|
江南製造局與近代中國科學 江南製造局原名江南製造總局,或稱江南機器局、上海製造局、上海機器局,於同治四年(1865年)在上海成立。它以製造機器、軍火為主,但在這一方面成績並不理想,反而附屬的編譯工作,卻成功地在近代西洋科學、技術思想的輸入中,佔一個十分重要的地位,對中國近代的科學化運動有重要的貢獻。 同治初年,江浙各地大部分地區被太平軍佔領,上海及附近陷於孤立時,李鴻章奉命前往上海,他除了利用擁有西洋鎗砲的外國軍隊(常勝軍)來作戰外,也改造本國軍隊所使用的武器,改用洋鎗和開花大砲。這些洋鎗和開花大砲的砲彈必須有經常的供應,才能滿足戰場的需要,所以李鴻章先後在蘇州成立三個砲局來製造砲彈。 由於這三個砲局成立於戰時,設備自然比較簡陋,李鴻章對之不甚滿意,便設法擴充。他在同治四年探知上海虹口地方,有洋人鐵廠一座,能修造大小輪船及開花砲,便把它收買過來,並與舊有的砲局合併,改稱江南製造總局。在此以前,兩江總督曾國藩曾派容閎出洋購買機器,機器運回中國時,也歸併入局內。此後十年,廠房及機器設備都續有增加,後分設四部,即製造廠、翻譯館、兵工學堂、廣方言館(原上海同文館,註一)。 江南製造局的主要任務是在製造鎗砲和輪船,在同治九年(1870年),該局已造成輪船四隻,其他洋鎗、大小開花砲、洋火箭等均不下數千件。在甲午戰爭的前夕,李鴻章說:「上海機器局為各省製造最大之廠。」李氏為該局的創辦人,他所說的話或許不免誇大,可是江南製造局對於中國近代軍需工業的貢獻,卻是當時許多人所承認的。但是江南製造局成立以後,中國屢次對外作戰,如光緒十年(1884年)中、法甲申之戰,光緒二十年中、日甲午之戰,及光緒二十六年的庚子事變,都相繼失敗了,可見江南製造局的主要任務──製造機器、供應軍火並未達成。 江南製造局在晚清四十餘年中雖仿效西法,製造不少的新式鎗砲,在近代中國軍需工業起了一個很大的革命,可是由於資本的缺乏,機器設備的簡陋,它的產品總是不能跟著時代走,以致和西洋新產品比較起來,往往相形見絀。所以當中國需新式武器及軍火時,還是要向外國購買。 江南製造局的成績所以不好,當時中國工、礦不能有計畫地配合,是其關鍵所在。近代世界各國工業化所以能夠成功,有賴於煤、鐵等工礦的發展,因為近代工業的特點是利用大規模的機器來生產,而機器需要動力才能轉動,動力又以煤為最主要的來源;另一方面,就機器的本身來說,也需要大量的鋼鐵作主要原料,故煤鐵等重工業的發展,實是一個工業化成功的主要條件。而製造鎗砲的工業,既要利用機器來生產,又需要鋼鐵作主要原料,當然更有賴煤、鐵等基本工業的發展。德國克虜卜(Krupp)砲廠製造出來的鎗砲所以很好,主要由於該國煤礦工業和鋼鐵工業特別發達。李鴻章也知道:「船、砲、機器之用,非鐵不成,非煤不濟。英國所以雄強于西土者,惟藉此二端耳。」(註二)可是由於清政府對國防問題的迫切,只能急功近利地注意到與國防最有密切關係的軍需工業,而沒有注意到煤、鐵等基本工業的配合發展。當江南製造局成立的時候,中國的煤、鐵等礦產並沒有作大規模的開採,所以必須花一大筆運費和外匯來購買外國的原料和燃料,才能從事生產,如此製造的成本自然要加重。李鴻章也曾設法開採各地的煤、鐵,可是由於技術與資本的缺乏,及內地交通的困難,結果並不很好。當中國的開平煤礦開採有成績時,距離江南製造局成立的時間已經二十二年了;至於鐵礦和鋼鐵工業,如大冶鐵礦及漢陽鐵廠,其開採及建立的時間更晚,當開始生產時,中、日甲午戰爭已經打起來了!距江南製造局成立時間已近三十年了。由此可知,江南製造局的成績之所以不好,當年的煤、鐵等基本工業不能作有計畫的配合,實是重要因素之一(註三)。 同治七年(1868年)曾國藩疏陳江南製造局第一號輪船時,把製造局兼行翻譯西書的構想說得很清楚:「……另立學館,以習翻譯。翻譯一事,係製造之根本。洋人製器,出於算學,其中奧妙,皆有圖說可尋。……先從圖說入手,切實研究,庶幾物理融貫,不必假手外人,亦可引伸,勒成專書。」曾國藩的構想在借翻譯,把外人的科學、技術知識引入中國,讓中國科學家自行研究,日後可以自己寫書,不必再靠翻譯。 製造局的翻譯館在1871∼1905年中,共譯書達178本,其中關於自然科學者66本,軍事38本,工程、製造35本,醫學11本,農業7本,歷史及社會學21本,真是洋洋大觀,風靡一時,使國人在十九世紀末葉,對於西學西藝有一粗淺的認識,間接促成戊戌之百日維新與辛亥革命的提早實現。所以江南製造局的軍火製造工業,成績雖不甚理想,但其翻譯館的成績卻光芒萬丈,充分發揮對國人的啟蒙作用。日本且派人到製造局來購書,以為日文翻譯的參考。 翻譯館成立之初,是由中國科學家徐壽、華衡芳主持館務的,傅蘭雅(J. Fryer)於次年五月應聘入館,開始工作,不久偉烈亞力(A. Wylie)、瑪考溫(J. MacGowen)、金楷理(C. Kreyer)諸人相繼加入,翻譯西書,其中以傅蘭雅在製造局供職最久,譯著最多。梁啟超在其「西學書目表序例」中說:「製造局首重工藝,而工藝必本格致,故格致諸書,雖非大備,而崖略可見。」這是泛指傅蘭雅所譯各書而言。梁氏統計在1896年前中國已譯成之西書共329種,其中傅蘭雅所譯者占119種。1896年後已譯成,而未經發行者共88種,其中傅蘭雅所譯者,共為39種。如此,傅氏一人所譯之書,共為158種,約占總數38%。 傅蘭雅等在翻譯館所採用的譯書方法,完全與過去耶穌會士在明末清初所實行者相同──先由洋人根據原著逐句用華語說出,由華人逐字記錄;若所記的華文字句費解難通,雙方當即加以推究,務使詞句清楚,含義明白,使讀者易於領會,然後記錄人對於措詞用字,加以修飾,再由洋人複讀,認為不失原書要旨,乃作定稿。雙方如此緊密合作,所以一書之成,常需幾年的功夫(註四)。但是一人可以同時兼譯數書,以免工作單調,故一年之內,成書數種,並非難事。當時中國人參加譯書者,如徐壽、徐建寅、華衡芳、趙元益……等,多屬好學深思之士,因參加翻譯工作,而精通所譯書籍之專門學識,成為國內權威。 江南製造局翻譯館譯印各類西書的時候,均先定西文專門名詞的中文譯稱,以統一譯名,避免混亂,先後刊有「汽機中西名目表」、「西藥大成中西名目表」、「化學材料中西名目表」,對近代中國之翻譯西書譯名的統一,貢獻至大。 現以「化學材料中西名目表」為例,此書之英文名稱為「Vocabulary of Names of Chemical Substances」,共一卷,卷首有中文及英文小序各一篇。從英文小序知,該局於西元1869年譯述第一版Bloxam's Chemistry時,開始編訂此表,積16年的工夫方完成,收集的化學名目達三千七百種之多。 從此書之中文小序說:「各種化學材料,有中國尚未知者,有前翻譯家尚未定名者,無奈必設公法,特命新名。」可見江南製造局在翻譯化學書以前,一定先參考以往其他人士譯述的化學書(如同治九年廣州博濟醫院的「化學初階」)。而該表制定中文名目時,「必設公法」就是「一定要制定共同遵守的原則」,共原則有下(註五): 一、祗用一個中國字 各元素的名詞,祇用一個字,綠氣、養氣等,亦用綠、養等代之。這原則迄今仍保持之。 二、採用中國字偏旁以定性 凡元素之屬於金屬者,從金,例如鋅、銻等。非金屬而係固體者,從石,例如石布。元素常態為液體者,從水,例如溴與汞(水銀)。根據此一原則,至民國二十二年,乃有養氣、輕氣等改為氧與氫,而重氫與超重氫,亦定為氘與氚。 三、中國已有者從中國原稱,中國未有者造新字 例如金、銀、銅、鐵、鍚等為中國所素知者,故用中國舊名。其為中國向所未知之元素,則造新字,例如鋅、鋇。 四、採用原有漢字,但讀音可以改變 對於中國未知之元素,照西文原名的主要音節,選擇適當漢字而名之,例如bismuth定名為鉍,uramium 定名為鈾。 五、不得已而造新字須保持漢字形態 例如該表所造的新字──鈣、銥、鋰、鎂……等,就形態而言,均為十足漢字。 江南製造局擬定的「化學材料中西名目表」所定的六十四種元素名詞,其中四十三字乃為現在教育部的部定命名,可見其影響直至今日,不可不謂深遠,亦可見其對元素命名的系統發展與應用不窮。化學以外,對於他門學科名詞的選定與啟蒙,江南製造局也都發揮一定的作用。 本世紀之後,江南製造局的翻譯工作便停頓下來,至國民政府定都南京時,已被稱為上海兵工廠,此時已成純粹兵工廠,不再負有譯書之任務,近代中國大規模的譯書工作至此告一段落。 前國立北京大學化學系主任曾昭掄於1941年公開指出:傅蘭雅譯書的品質精湛,遠勝其後五十年間(即1891∼1941年)國人的譯述。由此可見近代中國科技的落後,外國科技書不能很快地譯成本國文字,以利推廣,也是其中的大原因。 註一:關於上海廣方言館的詳細情形,可參看孫子和「清代同文館之研究」 p 282∼403,嘉新水泥公司文化基金會研究論文第300種,1977 註二:李鴻章「李文忠公奏稿」卷十九,籌議製造輪船未可裁撤摺。 註三:全漢昇 清季的江南製造局 收在「中國經濟史論叢」第二冊 p 694 香港中文大學新亞研究所 1972 註四:姚崧齡 傅蘭雅與翻譯館 收在「影響我國維新的幾個外國人」 p 48 傳記文學叢書之47 1971 註五:酈厚 江南製造局與中國現代化學 收在林致平等著「中國科學史論集(一)」 現代國民基本知識叢書第五輯 中華文化出版事業委員會 1958 |
|
科學月刊全文資料庫 最佳瀏覽解析度800*600,請使用IE4.0以上版本的瀏覽器 科學月刊雜誌社.金台灣資訊事業有限公司.圖龍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版權所有 |